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樂團登台那天,我已做堅強準備將聞如何的驚滔駭浪,但音浪太強,無奈被偃襲在地。奇特的情緒湧上要吐,超越了嫉妒,是強大眷戀。我多麼想殺死她,在音樂為她注入青春不老的防腐劑前。誰想四十年後被問一句:「她怎麼不老?」如吉米沒年輕過?我要和怪獸廝爭所有權,她是我的,全部是我的!愛情也是一種極致的戀物,我願意放棄一切,願向世界承認我有病、我罪孽,宣佈我極端痛苦因我眷戀,此物。

沒想到我能如此輕易就出賣灰灰給的物事,換來一次露水姻緣。「不對,不能就這麼見他。」我想,沒料到自己入戲至深。三點快半,急忙衝向摩斯漢堡,將信封裝著的門票遞給店員,請代為轉交。念頭一動,借過筆來,在封面上寫下「Come as you are」好赤裸裸的表白,我為自己的大膽火紅了臉。竟如此大剌剌的懇求宙斯臨幸。他會明白我的意思嗎?

到了最後我只剩下克特.寇本。老烏鴉們都離開後我重新棲回鴉巢,晝伏夜出,酒喝得兇猛,藉以麻痺已經麻痺的什麼。灰灰寄來畢業公演的門票,竟是對號貴賓席,她也許做下手腳,在台上要向我掃射寂寞,急急上網脫手。

我從抽屜覓出一根針,點火燒紅。抵住耳垂對鏡,宛然團體服飾開槍貌。克特究竟有沒有填充那發子彈?其實並不重要。即使彈匣是空的,他依然會找到方法發射。

耳洞是一對的,我左她右。爾後夜市閒晃看到一對淺紫色的小翅膀耳飾,毫不殺價買下了,迫不及待拆開一人一羽幫對方戴上,相視嘻嘻。

灰灰組了一個團。我不感嫉妒,卻不免憂慮。相處時間容易溝通,和小團體親而生疏倒也並不至於,我擔心的是音樂本身的魔魅。就因有所體認,乃甘於當個聽音人。音樂是發展到極致的戀物,執著的樂手無異於標圍裙本家。錄音方法不對、器材不精、頻率劑量走味、雜訊逸竄,種種可能使標本和理想圖鑑墮入永恆爭逐,與記憶錯位演奏。所以要好:越一流的器材、一流的環境、一流的人和顆顆甜馥馥的心,才越能接近音樂所欲譬喻的本質。樂手在生產過程中只是一件物品,也只能是。我恐懼灰灰的青春爛漫、活力過剩和勇於理想,音樂最愛吞吃這樣的人,將睜睜見證一件青春物化。已有太多例子。對我而言,她是全部;但對音樂來說,灰灰不過是其中一隻美麗的蝴蝶木乃伊。

臨去前瑪莉說:「不,佛萊迪,你不是雙性戀。我想你是同性戀。」

手一緊,我扣下第團體制服製衣廠公館班服製作六發。

我和灰灰一起去西門町穿了耳洞。老闆不使傳統釘槍,拿過一根K金利針,用酒精片在耳垂上略事消毒就要穿過。我驚叫暫停!叫過灰灰緊緊攫住她手,知她也不敢看,偏要。「妳耳根子很軟喔。」老闆笑說,才驚覺已經完事,沒感覺欸。「妳當然沒感覺,感覺跑到這裡了!」灰灰舉起左手團體服設計,一輪烏黑指印。我歉然笑笑,「別生氣嘛,不然等等給妳捏回來。」「才不用!又不像小孩怕打針。」豪氣干雲。怎麼不怕,自然怕得很,我暗自偷笑,故意跨開兩步,旋被抓了回來。

克特.寇本同樣有著陰慘童年。但他是那麼沉靜憂鬱,上了舞台卻又極致暴戾、歇斯底里、忘情嘶吼幾近虛脫。他是時代的惡棍,靈魂聞起來永遠年輕的青春教主,唱片大賣、事業成功、孩子即將出生,然後童話反白。

耳洞是一對的,我左她右。爾後夜市閒晃看到一對淺紫色的北科團體服都誰做的小翅膀耳飾,毫不殺價買下了,迫不及待拆開一人一羽幫對方戴上,相視嘻嘻。

在風中騎騁…團體服製作

但波希米亞人也有驢耳朵的祕密。也許在一次靈感探勘中佛萊迪不慎掘出了慾望,死稠的黑色石油汩汩湧出,他痛苦得要發瘋。瑪莉敏銳地察覺到了,卻不多加過問。她勇敢、自信、獨立,佛萊迪的坦白換來她的體諒。

若干年後,慶祝英國女皇登基50週年的晚會上,皇后吉他手布萊恩.梅擎起他那把傳奇的Red Special電吉他,做出他的招牌動作:馮虛凌波般踮起左腳,踏正白金漢宮頂的屋角,緩慢悠長地奏起〈天佑女皇〉。我想起暴君席德,想起佛萊迪俊美的臉龐,想起瑪莉臨去前對我說了一句:「不,佛萊迪,妳不是雙性戀。我想妳是騙子。」我不是騙子,騙來的沒有人會這麼緊抓不放。

if (typeof(ONEAD) !== "undefined"){ONEAD.cmd = ONEAD.cmd || [];ONEAD.cmd.push(function(){ONEAD_slot('div-inread-ad', 'inread');});} 她自雲端走來/思緒馬戲團般滴滴旋轉/蝴蝶、斑馬、月光與/童話……/她只全想著這些/

螢幕閃爍,KurtCobain向你發送一條訊息「嗨。」我瞪著這個ID,好自作多情。轉念一想,也索性演起,想像我背後神祇現在正如何匍伏在線路終端,燃上一支菸,香草煙霧膩上油棕棕的亂髮。顫抖的手結結巴巴。「那麼約在學校對面摩斯漢堡?五點好嗎?順便請妳吃個飯,算是答謝。」

幫她在圖書館借了吉米.罕醉克斯(Jimi Hendrix)。沙發只有一張,我們肩靠著肩聽。是〈小翅膀〉。

他對我的缺席表達了適度的抗議,接著聊到了信封留字。「妳也喜歡超脫這首歌嗎?」不就是你唱的嗎?怨懟。看來並不聰明。「妳是說Kurt唱的?」你不就是Kurt?「喔。」好像明白過來了。「對,是我唱的沒錯。那妳喜歡我的歌嗎?」神靈附身了!我興奮得渾身顫抖,我召喚克特的亡魂,而他應許了,Come as he is.

我開始了和克特的神交。每晚我準備好奉獻的祭品,複製貼上禱告。他的性需求我很樂意解決,裸裎打開視訊,唯一要求是不能讓我看見他的臉。他刻意將頭髮染成金紅披散肩頸間如克特,好想撲進鏡頭盡情吸吮,我喘息瞪視。

眼神對上了,迷離有風情,是她眼底的木馬旋轉還是反射出我的?我吻上兩瓣浪漫主義的唇,不抗拒也不迎接,像浮木。傳來鎖頭轉動的聲音。是真的嗎?還是想像?該避開嗎?還是乾脆就此坐實她的罪名?要不要……我支起身坐回先前的姿勢。灰灰的室友拎著晚餐走進。「嗨學姊!妳們又在聽音樂啦?」點點頭。「好特別的歌,妳們怎麼都愛聽這種的?感覺髒髒舊舊的,憂鬱又滄桑,老人味。過二十年再來聽啦!」吉米死於藥物引發的氣管收縮,發現時口吐白沫,半臉浸在自己的嘔吐中。1970年,27歲。我活像現場鑑識人員,不帶感情地念起新聞稿。「真的假的,才27歲!怎麼聽都像個老頭!」「說是老頭也沒錯,」我掐指幫她算算。「今年64了。」我怨吉米把〈小翅膀〉裡的女孩綁架,陪她一起老起來風乾顯影,受人拜祭。灰灰笑了起來,口哨滴溜吹著披頭四的When I was 64。學妹納悶看著兩個傻瓜對面傻笑。啊多聰明美麗人兒,一雙可愛小翅膀,永恆的女性帶領我們飛升。

巨大的臍帶再也連結不上克特。他不見了,迷失在比宇宙更大的子宮裡。我急急查找他的帳號,IP位址,一切線索,徒勞。連硝煙都沒留下。遂創造一個新帳號:K-u-r-t-C-o-b-a-i-n,歡迎光臨使用者(克特),這是你第1次登入本站。閃爍的薑黃數字蜇得我眼睛發疼。怎麼回事,神死了嗎?那麼誰要為將發生的永劫輪迴負責?當然由妳負責,神說,不,是我說,我就是克特,我就是神。

我想像克特的最後一夜。在陰濕的小公寓裡,他把玩著左輪手槍,塞進一顆子彈、拿出、喝一口酒,重複這個動作直到幾乎要失去意識。時鐘繞過午夜,在意識消失前他還有點力氣撥動彈輪、等待、扣上插栓、拉開保險。

剩下的步驟很熟練,像是演練千回了。撞針打在鑄鐵上發出腥澀難聞的金屬摩擦味。剩下五分之一的機會。看!腦袋沒開花,還能思考呢。第二發、第三發、第四發、第五發。停停,歇會兒,頭昏。酒精醚得克特的腦袋無風自擺,再舉起。接下來不是機率的問題了,是「要做或不做」的問題。

更大的恐懼實現了,她們開始創作。第一次聽見完整譜完的旋律時,我靜靜流淚,心情像是初見韓波的魏爾倫。隨著樂團開始跟進忙碌、編排樂器,我罕見的缺席了她們的練團。為此吵了一架,說需要我的意見、我的耳朵,要我的耳朵是吧?險些學著梵谷一刀了斷血淋淋的送過給她。韓波也死了,以詩生命而言。1876年,22歲。作為詩人、作為愛人,魏爾倫某種程度上謀殺了他。

佛萊迪初識瑪莉時她十九歲。他一見鍾情,無可救藥。隨著戀情升溫,皇后進入從所未有的創作高峰,華麗繁複的音牆一層砌上一層,至〈波希米亞狂想曲〉敷衍到了從所未有的境地。吉他手布萊恩.梅(Brian May)甚至同時錄製了十三道吉他音軌。在如此豐厚肥沃、處處生長鑽石的地層,佛萊迪像隻小鳥般玲瓏跳躍,啄食、歌唱,是波希米亞人。

(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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